Core Dump 20200515 (小王)

前一阵的辣条风波已经平息下来，我看完了陀氏的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，买了自己的辣条，又像大部分回忆童年的家伙一样，一口气吃到恶心，把童年的美好回忆一股脑地变成赤裸裸的现实，把期待扼杀在摇篮之中。但我今天还是得找小王，我得跟小王说说我最鲜活的的感受，我明白了一些事情，这些事情能让小王不复存在，能让他在理解我之后，欣然地让我把他掐死。那个时候，小王终于会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一个作为悖论的存在，因此他的存在感不是暧昧不堪就是决裂地了断；像香皂遇到水那样，不是糊在手上变成非香皂一样的东西，就是变成泡泡被冲刷掉。我走在路上，因为喝了点酒，控制步伐平衡需要额外耗费精力来协调，但意识却无比清醒：我要弄死小王，他将理解我这样做。

小王还是那样的热爱生活，热爱理应被爱的一切事物，他浇浇花，摸摸狗脑袋，早晨还拿着咖啡来到阳台、对整个城市致敬，不报任何期待地爱他在乎的那些人。我见到他时，小王光着膀子在泡脚，在看网上的精选低俗内容。他见我过来：你说吧，我知道我们都是物质，都逃不开自己的躯体，被各式各样的化学反应牵着鼻子走，时而高兴时而烦恼；有时候想摆脱但又没办法，那种不适感让我们像个蛤蛎舌头那样缩回去，躲到自己的躯壳里，觉得自己是个人，而不像发面团一样只是一堆有组织有纪律的化学物质。

“是啊，小王，这很客观，客观到我必须承认我只是生物书上描述的那种元素组成的饼图，剩下的只是像地铁线路那样的排列组合；总之我的全部，都是化学合成；那些‘无化学添加’的说法真傻逼啊，不是因为它没分清自然的化学反应和工厂的化学反应，而是说它不知道化学反应是如此的平等，在工厂，在自然，在我们自身的化学反应其实都是完全一样的过程。所以说什么思维模式啦，意识形态啦，高低贵贱啦，只要来自自身，都是化学反应，其他任何解释都是舍不得我们作为人这个物种的狂妄！我们不独特，我们也不孤独，孤独感只是作为一种社会性生物的必要的，一种需要维持生命，一种维持自己身体稳态的手段。因此也没有什么可以称为观念、价值、认同感的东西，那只不过是骗人的技俩，只不过是有些依旧蒙在鼓里的人，以为这些东西就是毕生的追求，可以成为一生的羁绊。所谓的友谊，爱情，各种人际间的关系，到了这里其实都是化学反应的下游表达！根本没有伟大也没有渺小；没有高尚也没有卑鄙；没有罪恶也没有善良，一切我们所以然的那些事物在微观上都完全是一个东西，电子在等待着能量越迁，离子吸引排斥；但我们的感觉却告诉我们：咱是人，高尚无比，是有思想的芦苇！太荒谬啦！太虚伪啦！我简直受不了我们这个物种竟然能自恋到这种程度，能愚昧到这种程度。小王，其实你也只是我无知和自大的产物，以为你是个什么超人的存在，能帮我解决一些伦理问题和牵扯悖论的问题。你也不过是我的身体在某种复杂的原子作用下诞生的某种产物，是的，你不存在，你确实不存在，但我的化学反应导致我相信你的存在，并让我把你命名为小王。你也并不稀奇，就像《闪灵》里的酒保那样稀松平常，在幻想中，他给我倒上的也不过是我此时此刻想要喝的某种酒，电影里是Jack Daniel’s，而我的是Buffalo Trace。你应该很清楚你不存在，你应该湮灭，应该静悄悄地消失掉。”

小王看着我，点点头，把脚擦干，说：对，没错，我很清楚我不存在，我很清楚我不合理，或者说虚假的地方，但我的消失需要你的努力；我的消失需要你来下手，毕竟我是你的化学反应下催生出来的东西，我可能存在于某个集体的意识形态中，但意识形态的产生需要这个意识形态下每个个体的认同啊，对于个体来说，不承认我的存在就等于将我杀死，将我磨灭。所以请你果断地、充满爱地掐死我吧！

没错。小王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，知道自己不存在，因此他对自己的存在感毫无顾及：当我们都对小王失去期待时，小王就变成死了的小王，那种迸发奇迹之可能性将不复存在；而当我们都认为小王就是个本人笔下的玩笑时，小王就会一下子消失掉，变成一个拙劣的叙事手段。因此从一开始我就该明白，什么包容，什么热爱，什么理解，什么反感；宏观上的，意识上的，精神上的通通都不存在，剩下的仅仅是微观的，完全理性的，丝毫不差的根据规则作出下一个动作的，严谨的现象；因此我是现象，你是现象，所有人，人类，生命，非生命都仅仅是打包的微观现象，我们之所以没认清这一点仅仅是我们自己过于无能罢了，我们不愿意接受完全的理性，不敢承认自己是100%的物质，羞于承认自己并不独特，认为这种思潮不代表人类的尽头因此将它描述为绝望。但我必须要为此流泪，为此遗憾，为此打报不平；因为毕竟，完全承认上帝是我们拟出的上帝，完全认为自己是一摊化学物质，完全把自己当成一摊化学反应来对待是非常难受的；我们都希望从镜子里得到自己，不想再对外界的认同抱有期待，但又不相信这是在对认同抱有期待之后的事情，也不相信是一种化学合成的东西。我似乎又把自己打散了，因为我发现在我承认自己是物质这个事实下，高尚和无耻，美丽和丑陋，无私和吝啬都变成了我的选项，即使是非二元的东西我也是可以选择的，没有高低贵贱，没有政治正确；在这种理解下，任何行为都是可解释的，可以被我理解的，但我还是因为它深感不适，因为我看到了尽头，发现了尽头之外无尽的黑暗，那种绝对化的，无法被探索哪怕是一丁点的黑暗。但我此时已经无法回到被光亮所包围的一切之中了，因为看那片黑暗看得出奇，光亮对我来说十分耀眼，已分不清参差多态，各种道德，伦理，思想和价值全都混成了刺眼的白色；我的确是看不清了，但我依旧舍不得它们！有时候，哪怕是一瞬间，我想回去！回到清晰可辨的现实生活中去，也买点奢侈品，也晒点小资情调，也去时不时诋毁戏谑一下世间万物，也像自杀之前的海子那样“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”！因此我必须承认自己庸俗的一面，自私的一面，猥琐的一面，然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享受这些虚假的事物所带来的、快餐化的快感，因此我必须要留住小王，因为同时我也知道怎样变得无私，怎样变得脱俗，怎样变得坦率。此时此刻，看见了作为物质的我的我已经没有了那种长期游走于边缘的不适感，也不打算掐死小王了，我打算热爱目所能及的一切事物，它们因此而重新有了明暗细节，像货架上摆放的口香糖避孕套那样恢复了以往的花花绿绿、五颜六色和自己想要灌输给顾客的那种消费主义的愚蠢价值观。因此我抱住了他。

“你松开，你这样叫别人以为我们是基佬。”

“操你妈！小王啊，你可真不识好歹。”

说完话我赶忙松开小王，发现周围人并不在意。我掏出了一包辣条，我已经吃不进去辣条了，我前一阵吃到一看见那个东西就轻微反胃。小王一看，连忙躲开：我吃伤啦！

于是我把辣条踹兜里，轻轻朝他胸口打了一拳，就回去睡大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