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琴奏鸣曲
初秋的傍晚。天突然变得高大而冷峻,没有阳光的时段开始变得很凉。只有学校没什么人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点,突然安静的小学让你平静下来,你可能会猛然觉得室外的厕所似乎没那么刺鼻,你可能会突然疑惑天上的卷积云怎么这么像退潮的沙滩,你可能还会疑惑教学楼的爬墙虎为什么会这样整齐。总之,和白天枯燥无味的的校园不同,当所有小朋友和老师都走掉之后,你总是会发现些非比寻常的东西,而这些东西构成了我童年的一部分。
我小学有段时间总是在放学后的传达室等我妈来接我,然后坐公交车回家,我总是老练地跟着班级队伍走到学校大门口,然后再折回来,回到隔着一个操场的传达室,把书包放到那之后在学校里到处闲逛。一开始值日生还在,这群倒霉蛋匆匆忙忙地糊弄了事赶紧放学,然后学校便还剩下了一群走着回家的人,这群人在时间上是自由的,因此他们打打闹闹着缓慢离开学校。最后,便是我们,我们这群人一般待在学校传达室里,因为有些小朋友的家长很快就到了,但我妈总是很晚才来接我。因此我等学校安静下来之后便溜了出去。
一个人在学校的时候,可以随心所欲地达成自己的愿望,比如我可以把月季花或者爬墙虎的果子摘下来掰开,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,或者在常年干涸的水沟里从头走到尾 – 这座小学的西面是一条长廊一样的围墙,围墙上长满墨绿色的爬墙虎,而围墙下有一条雨水沟,白天小朋友喜欢在一段比较干净没有树叶堆积的地方玩,没人会想到从头走到尾是什么感觉。有天我干了这件事。其实落叶堆积的地方就只有落叶,根本就没有平时看起来那么脏,而月季花的种子也没有什么好玩之处,爬墙虎的果子虽然有葡萄的光泽,也不是葡萄味。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算不算得上是一种财富,可能连失望都算不上,如果说我告诉我小学的玩伴,教学楼楼顶有个屋子没锁,能偷到整盒彩色粉笔,这又算得上什么呢?我在雨水沟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,直到学校里所有的木头桌子都变得无比寂静,我开始感到茫然。我开始觉得我的人生正在落入一种定数,成为一片死寂。我开始想到,当我在雨水沟里踩着树叶走来走去的时候,别的小朋友可能已经打开少儿频道,可能已经上桌准备吃饭,我能想象到那种场景,但我感受不到那种触感。于是我便开始厌倦这条水沟,厌倦被夕阳映红的白色瓷砖,厌倦开裂的水泥地面,厌倦我在这座静谧的校园里所拥有的一切。
我想我妈赶快来接我。
我不知道要不要回到传达室,像其他小朋友那样虔诚地等家长到来。因为回过神我才发现,这种渴望转瞬即逝。我妈不会这么早就来接我的,而我也其实并没有感到厌倦。我曾想过用爬墙虎的果子酿葡萄酒,但我现在知道这是不行的。没人拥有我这种商业头脑,他们会问,爬墙虎的果子,什么?而现在换做我,也不会用那个果子酿葡萄酒,那东西是一种甘涩的浆果质感,根本不是葡萄味。如同我从小到大经历的所有幻觉的破灭一样,现实和理想达成和解。反应过来之后,我还是在学校里到处逛了很久。天快黑掉的时候,我回到传达室,没过一会我妈就来了,她把我接回家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