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梯
“外面会不会发生剧变…”,我那天穿着条裤衩子,在小区充满污浊的空气的傍晚里扔了一袋垃圾,又穿过污浊的空气,坐电梯上楼,电梯就在三楼和四楼卡住了。这个位置我也是后来才知道。这个事其实也不算什么,电影里面那种电梯坠楼的场景比飞机失事还要罕见,你只需要保持膝盖弯曲,按下紧急报警键,然后等人来开门就是了,这就像破窗锤、紧急通道、灭火箱这些物件的使用图解一样简单。所以我按照那些箭头,那些比划和看倦了的警示语那样,按动了报警开关。那边应该也有个人接电话,就像提前彩排好那样,按部就班,再过一会我就按照正常回家了。电梯喇叭响起了紧急呼救的广播,喇叭震得塑料面板直抖,这幅光景平常可见不到啊!我觉得挺新奇,那时候。没人接电话,喇叭一遍一遍提示“正在为您呼救”,没人接。这个录音循环了十遍,停了。没人接,就跟普通电话的没人接一样,自动挂断。“可能上厕所了吧”,我看着电梯里的广告,我还从没有正经看过这些东西,广告,铺天盖地的俗套,电梯里的几十秒,不会相遇的。“应该回来了”,我又按了一遍,警报声不再新奇。没人接。“嗯?难道是换班吗?加上今天是周末,值班的松松垮垮?”,我按下了第三次。那三面广告连字体都没有一点新意,连图都是烂特效,房地产,保健,美容院。第四次,第五次…我变得有些慌。“电影里面我见过,他们爬天窗,很酷的。”,我看了看电梯顶部,原装的照明早已被很敷衍的一个吸顶灯替代,能看见黑色的变压器扭曲在旁边,像只濒死的大蟑螂;看不见缝隙,关键是,我爬出去,爬到哪?爬到楼顶,将近二十层,我要是掉下来就摔死了。我开始连续地按报警。拨号的时候也按。我变得慌张。还是没人接。我能听见外面有人窸窸窣窣地回家,抱怨些什么,小孩,卡门。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,那些声音是当前仅存的联系,但我那时还是没想过要寻求帮助,有规则,规则就是我要拨紧急报警,然后有人来把我救出来,其余的都是犯规,我不屑。我慌张,但就是不屑,不屑就代表我要一直按下去,按到有人来救我,有人以工作身份来救我,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。这种冰冷让我觉得可靠。但就是没人接。电梯报警在每一次自动挂断之前总要加一句:“请耐心等待”。对。我要有耐心地等待,电梯都说了,那我还担心什么。我变得不慌张起来,只是有点累。我也不像刚才那样一遍一遍在挂断之前就急匆匆按下报警,我应该是知道这些行为是不必要的,现在我知道了,我不这样;我刚才也应该知道的,不该那样。我还想起来爬天窗的想法,好蠢。我不慌张了,只是很累,我想坐一坐。电梯地面挺脏,不能坐地上,最好是有张纸垫一下。我发现广告纸能轻易拿下来,但我没有。“万一物业只是暂时不在,一会就能把我救出来,看见我把人家广告纸弄坏了,怎么说?”,大概是又拨了好几次吧,直到我真的站着很累了。我一下子就把铁框掰开,按照我内心呼唤的那样,抽出广告纸铺在地上。我坐在广告纸上。我还在等救援。自动挂断了,我就起身重新拨。我环顾四周,开始想,我要是尿尿,尿到哪我还能坐下,对,门缝,我要是贴到门缝,使劲尿的话,就不会流到地板上,全顺下去了;外面,世界会不会有颠覆我认知的事情正在发生;地震导致楼塌掉的话,我的生存率和别人差多少;如果说我就生存在这个电梯间里,我能生存多久?我要怎样生活?…我多久会死?他们多久会发现我?…。我发现关于我的可能性被限制在这个电梯里了,当然还有无人应答这种状态。我开始觉得电梯间就跟自己家一样,就是物件随便摆弄,我朝摄像头招招手,做鬼脸,捂住。不弄广告纸了,那个太没劲。我把手放到出风口,就跟自己在家对着空调吹冷风一样。这一圈下来,我还发现电梯的控制台,一般是被钥匙锁住的那块面板是被胶带糊上的。没人接,一直没人接。我之前就在医院见过有人员为了控制人流,专门控制这个。这个上面能不能把门打开?我坐了一会,没人接。但我还是一遍一遍地去按,我不知道是习惯了这样还是仍然抱有希望,每次挂断我都马上去按。没人应我,没人管我。“那我可要胡来了”,我把胶带撕开。把板子抠开,露出三个按钮:照明,状态指示和运行速度。没有开门的选项。没有,没有不代表开不了门,没准把状态重新刷一遍,电梯能苟延残喘地运行到最近楼层开门,我就能出来了。我按了状态指示。电梯的显示变了,从异常变成维修。拨回去,从维修又回到了异常。回不到正常。运行速度没发现变化。关个灯玩玩吧!黑了,排风扇也停了。我打回来,想睡觉了再关灯。我很失望地把控制台合上,粘起来。失望的同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,那就是我想出去。万一外面真有什么好事发生,我不知道,我不想停留在这种空间里。我想出去,不管想出去到哪,电梯间对我还是太小了。我开始生气。物业死了吗?电梯外的人凭什么关门这么大声,就像是在嘲笑我一样?这个电梯真要掉下去,我屈膝不会死,有本事掉下去啊!他妈的,我要出去!我受够了,我要出去!我拍了一下电梯门。我把手张开,张到最大,好!拍!很响。再拍。外边的人你们可听好了,如果你不让我出来,我就拍得你们睡不着觉!我拍的不光很响,还有节奏。拍死你们。电梯门咣咣咣响着,表述我的愤怒。我发了疯地想要出去,我对报警已经死心了,对规则已经死心了,剩余的全部都是生命最原始的亢奋状态。不一会就有人在我头顶的位置喊:你好?
我得救了。
不过我第二天没敢下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