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aive Wang's Nowhere Land

My personal blog

抢救上帝

上帝中暑了,但上帝不喝藿香正气水,他躺在白花花的大街上,要死。

不要以为上帝是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,上帝拿年薪,还房贷,每个月在地铁上扒拉手指头算公积金,每天早上感慨一下熙熙攘攘的上班人群,然后混入其中。上帝只是知道得多。什么都明白,什么都知道的,就可以叫上帝。但遗憾的是,我们这位伟大的上帝在现实世界中并不作为,甚至说之前也没有,他连自己也不顾。没人信上帝,上帝不在乎,上帝只在乎真理。上帝理解每一个人,上帝在理解欢笑时欢笑,在理解哭泣时哭泣,在理解绝望时走路跌跌撞撞。但持有真理的上帝并不是真理本身,所以他有权利选择不喝他认为难喝的藿香正气水,有权利在大街上一横,有权利死去。

正午的阳光直挺挺戳在上帝身上,但上帝看见的只是黑暗。他转过头,发现地上被踩扁的口香糖原来也是有高度的。简直高耸入云。他知道踩扁的口香糖有高度,太知道了。不仅如此,他知道地球上每一个被踩扁的、变黑的、没变黑的口香糖的高度,他甚至知道每一个口香糖之前是走什么样的轨迹被吐到地上,知道那些吃口香糖的人,他们的所有事和小隐私。但上帝不知道,口香糖会是可以被形容成高耸入云的,这个口香糖的顶端还有一些云雾在飘荡,他甚至能感受到拂过来的湿冷气流,气流中有股口香糖刚刚被剥开包装的香气。这是前所未有的感受。上帝知道周围人都怎样看待他,太透彻了,实在是太透彻了,简直跟白开水一样明了,伪善和无知就像茶叶沫那样在里面浮动着,打着转上上下下。他理解那些恶毒的、嫌弃的、同情的眼神,他理解那些末日临头的优雅姿态,他理解为什么人们绕开他走,装作没看见似的,却似有似无地撇上一眼。好奇心是矛盾的,上帝不好奇,他对此感到厌倦。对此,上帝恶狠狠地看着一个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。他扭过头,拿下巴撑着脸,他感觉地面滚烫干燥,一层很薄的脏灰让下巴很舒服,这也是前所未有的。他觉得很舒服,甚至难受的那一部分感觉的注意力被引开,剩下的仅仅是躺在地面的感觉和暴晒的感觉。体验还分好坏吗?难道不应该逆来顺受吗?没有痛感的话,我们能知道自己的边界吗?在床上舒服地躺着,在地上硬梆梆地躺着,多么平等啊!可惜很少有人认识到这点,所以他们要有被子,要有床单,要有床垫,要有床,要有卧室,要去买房,要去进行所谓的奋斗,居然还要自我麻醉,认为自己过得很充实!上帝想不明白。是要让他们知道这些,还是让他们活在服用soma的幻想中?他们怡然自得,他们乐此不疲,他们很幸福啊!但是他们无知啊,他们不敢去承认更大的体系啊,甚至连上帝都不敢触碰!上帝想到这,悲从中来,他喘粗气,闻见地上的腥味,就是鞋底那股腥味,很淡,不好,也并不讨厌。上帝咬牙切齿,他生气了。转而,上帝突然想哭,想大喊,想光说脏话但并不去攻击具体的什么。上帝委屈了。他发现,说是委屈,不如说是后悔;哪怕是被自己压制到极点的那么一丁点后悔,他后悔成为上帝,后悔看什么都看的过于通透。他想要浑浊一些,他做不到。他真想咧着嘴偷着乐一乐,但很清楚他为什么会乐一乐,太清楚咧着嘴这个状态是怎样的心理了,因此他笑不出来,上帝解构了自己的欢乐,自己的烦恼。但上帝剩下的仅仅是永恒的烦恼,哪怕是被反驳到,被清扫到仅剩角落里的那么一小撮。那是烦恼,不是别的看不清的东西,而且还在继续向外不断地生长蔓延,试图长满整个心房。他不喜欢难过。被称为上帝的这个人不喜欢难过。他要开心。他要活下去,然后开心。他要吃,要做爱,要占有,要吞噬,要有优越感。他要把北京的所有离超市和地铁站近的房子都买下来,要去买超市的巴氏杀菌奶天天喝,买三黄鸡隔三差五回去炖,要买香叶,大料,小茴香,回家研究怎么炖出街边肉夹馍的那股味!还要放个豆干,顺便卤个鸡蛋!要买花回家摆,买蜡烛回去点,要买加湿器回去弄那股香味!他想把卫生间装饰的井井有条,马桶里一丁点尿碱都不准有,要把卧室擦地能光着脚在上面走…他开始怕死…他的上帝称号被取缔了。

他大喊救命,他声称喝霍香正气水就能好转!

这招来了一些人,看热闹的,等着看救护车热闹的,和叫救护车的人。救护车来了。人群后退了一波。他被台走。他晕过去了,但还在做美梦呐!他什么都不管了,他不在乎那些知道的东西,不在乎自己认为不合理的东西,不在乎自己的上帝称号被取缔;他只想自己拥有的选择和拥有的生命。他要霍香正气水。要有酒精那种做工粗糙的塑料小瓶,一口灌下,嗓子眼辣辣的,然后一切都改变了,一切都安稳了。他期待醒来。期待,即使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东西。他被推到急诊,经验丰富的值班医生熟练的摸索到他的钱包,然后找出身份证,核对信息。

“这个人没医保啊。”财务扫了三遍身份证,又手输了一遍。没医保。“真没有。系统里连这个人都没找到。”

“那他有钱吗?”

“没开过银行卡。钱包里只有些收据,没钱,也没有手机。”

“他叫什么?”

“上帝。”

“上帝个狗屁,叫他滚。”

他又被推了出来,直到医院路边,被抬下。他又躺在街上了。值班医生站在他跟前,想要说什么,但终究没有。医生从兜里摸索了一下,摸出一小瓶霍香正气水。这是他那个强势老婆三令五申叫他相信中医,却又担心此医生值班中暑,叫他装在兜里的霍香正气水。他和家里打了老半天才缩减到只装一瓶、这一瓶做工粗糙、象征着某种输赢问题的、带有某些敌意的霍香正气水。值班医生把小瓶子塞到他手里。然后像是摆脱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样,突然很轻松的、却又不敢过于张扬的,走了,

回去值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