买猪

我是一个公司的小职员，快过年了，老板想年终给员工发些福利，又怕买些礼盒太俗气，就想起来要买猪，当场宰，给员工分掉，这样就显的比较有斤两。老板又不想亲自去，就叫我去集市上看看，有没有卖猪的，挑头肥的，但是要照顾大家健康，最好是那种敦敦，肥肉少瘦肉多那种，又跟我说咱们公司人少，不用挑太大的，最后说你看着正好就行；你先买，回头我给你报销。于是年前的星期三中午吃完午饭，我跟人事打了招呼，坐地铁来到东郊，又坐公交车往东继续走到几乎看不到高楼的地方，去买猪。

我下车的地方是一条省道，装着集装箱和油罐的大车一辆一辆呼啸而过，旁边的杨树叶子跟着摇摆着，尘土跟着车屁股打着旋。道旁有一条小水沟，里面飘着墨绿色的青苔，一动不动。远处有一条匝道通向市集，很宽，却是一条土路，不远处的市集很热闹，不时有一些小皮卡满载着进进出出，边上停满了商贩的蓝色和白色的货车。我一边看着这些东西，一边在有车经过的时候转过头躲避烟尘，走向集市。

很明显，集市已经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了，货架上的尘土和地面的尘土融为一体，发白。集市上有卖猪的，好几家凑在一起，旁边写着大牌子：当场挑猪，宰后包邮。旁边还有卖鸡卖鸭的，现宰，多少钱一只，还贴的美团限量活动，满三斤立减十元。有个卖猪的见我冲着这边来，问了句：小伙子，给单位买猪吗，办公室几个人？旁边有别家卖猪的被抢了话，白了几下眼。我过去，说：就当二十个人吧，多大的合适，怎么分？那小贩见我搭话了，很高兴的样子，满脸陪笑，继续问道：办公室男的多女的多，都结婚了吗？我想了想：一半一半，基本上都结婚了。这个猪贩子打量了我一下，跟我套近乎：你结婚了吗？还单身吧，嘿嘿。我应声咧咧嘴，然后叫贩子看猪。

猪贩子把我带到一个货车前，这个小货车是专门运输牲口那种，斗的四周有些铸铁栅栏，围了一圈，里面有五六头猪，身上有些粪便已经干了，在狭窄的车笼里站着，把头探出来，想看看外面的光景，不过探出来的只有猪拱，两只小眼睛被挡住了，因此它们挨个缝隙尝试；有些猪在里面放弃尝试，低头看车斗里面有没有能吃的东西；大耳朵扑扇扑扇的，很难想象未来能成为超市速食品真空包装里那些东西。我对猪贩子说：“大小都差不多啊，二十个人分这么一头到底多还是少啊？” “你们办公室结婚的这么多，就不怕分多，嘿嘿，挑个好的回去你领导肯定也高兴，嘿嘿。” 我看了看猪，猪也看看我，猪拱探过来，闻着我的气息。“你跟这挑好，称完了我们给你处理，你在美团上下单还能领个券，能省不少，最后我们处理完直接给你装箱送到你们单位。”

挤在栏杆的三头猪比较活跃，身上的污物蹭掉了，露出白花花的身子；里面的猪在懒，稍微脏一些。我看着这几个庞然大物，心里犯愁，我哪会挑这玩意儿啊。老板见我发呆，去找了个脏兮兮的画名册，递给我：光看看不出个门道，你看这个表挑。这个表有猪的长短体重还有体脂含量；肘子的宽度，估算的平均体积；猪耳朵的近似面积和平均厚度这些东西；还有年龄，公母，从哪出生、幼崽活跃程度这些东西；外加红外线扫描建模之后估算的口感，从柴到糯，从脆到面，最后备注一栏还有建议烹调方式；而第一栏还有猪的名字。

里面有我。我愣了一下，盯着我的名字不敢抬头，整个市场的尘土，卡车，以及整个人类的喧嚣都在画名册的边缘消逝掉了，只剩下那个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我的名字，已及各种拿来兜售我的指标。

我这个猪体重有点轻，体脂稍高一些，但是小部位比其他猪大，耳朵要大一大截；推荐将我吃掉的做法是：卤味★★★★☆，红烧★★★★★。我回过神，指了指我的名字，问，这是哪个？猪贩子看了看，没分清，然后上车看了看每个猪耳朵上的吊牌，把车中间一个正在睡觉的猪踹醒，还把猪弄惨叫了两下：听见没有，里面这个，小伙子你真会挑嘿，这猪我打算自留的。不知道这个猪，或者说我这个猪，听到这一席赞美，会怎样想。就买我自己了，我想着，然后跟老板说，就买它了，你给我开个单子，我回去交差，地址你记一下，分的话就平分成二十份吧，估计老板自己那边亲戚也要送点。我付了款，看了一眼我，没看见，估计又趴下睡去了。

当时回到公司已经接近傍晚，晚霞经办公楼的玻璃一反射，橙红耀眼，没有温度，灿烂得像地板上的血迹。老板问我选了个什么猪，我把除了我名字的指标报上去，老板夸到：干的不错！